何端峰
2017年5月
那雨,
飘飘渺渺,淅淅沥沥,
是故乡的回忆。
走不尽的山路,
找不到的水牛。
当你神思恍惚,
当你闭上眼,
它浸入你的梦魇。
那云,
苍苍白白,戚戚淡淡,
是故乡的思念。
你尽管走得很远,
你尽管去到天边。
当你停止憋气,
当你睁开眼,
它弥漫在你的面前。
2017年3月28日到4月3日,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湖南新宁老家扫墓。
红兰说,新宁每天都在下雨,已经下了一个月了。爸爸说,那太好了,让它接着下,我们去了天就要晴了。果然天合人意,我们到了以后几乎没有再下雨。
我上一次来湖南老家是1970年了。那次我在老家住了两年多,记忆深刻。我去年写下了关于小时候在湖南生活的回忆,爸爸说我的记忆基本上是准确的,包括各个村子的布局和方向。唯一的疏漏是大竹村当时有六个队,我只记得五个。另外就是二队是在南边,而不是北边。这次带我回湖南,也算是对我儿时记忆的一种奖励吧——我偷偷想。
毕竟是家乡,亲人真是多啊!这么多年了,多数当年照顾过我的亲人都已过世。我三娘(用北方的说法就是大伯母,但是老家的习惯是用大排行,也就是说是跟爷爷的兄弟的孩子一起排序)搬去了羊坪她女儿、女婿家,最近生病以后记忆下降,已经不记得爸爸是谁了。两个姑姑脑子还很清楚,一个还住在原来我知道的大竹一队,现在按老地名叫贺马岭。另一个(是大排行的姑姑,北方人也许会叫 堂姑)住在离家比较远的途江村。
到火车站接送我们的先斌是我二姐(堂姐;女孩子不但不和男孩子一起排序,似乎也不用大排行)的孩子,比我小十几岁,在县城执法机关工作,专门请假去接我们,在去新宁的路上还带我们去看了一个清代的贞 节牌坊。
炳珀是我的堂三姑姑的孩子,比我大十几岁。他开车带我们去看了崀山,一个在新宁境内新开发的国家地质公园。他带我们主要看了两个景点,一个是辣椒峰和骆驼峰,另一个是八角寨。八角寨我是坐缆车上去走路下来,下来的地方和上去的不同,他还要专门开车去接我。另外,我们去以前他和堂哥端桂执意要找个导游,结果这个导游陪我一路爬山,让我受益良多。
二哥端源是这次大家庭扫墓活动的总监,出力最多。我们在农村吃了四顿饭,其中两顿是他参与做的,最后一天吃午饭的人有八桌,六十多口,其中多数都是为了扫墓专门从外地赶来的!为了这件事他专门提前一个月回到老家做准备。原来妈妈告诉我说现在农村搞这样的活动可以外包,到时候人家不但送来食物,还运来桌椅碗筷什么的。没想到这回二哥没有用这样的服务,除了请了一个厨师以外一切都是自己和家人准备的。
大哥端生、五哥端学、八弟端松、表哥泽顺等都是从广州回来见面和挂青。大哥特别温暖,一见面就满脸微笑地拉住手,嘴里老弟长老弟短的。泽顺情同手足,见面一个紧紧的拥抱,几年不见的相念之情尽在不言之中。我以前没有见过面的五娘以85岁高龄携三子、一儿媳及女儿、女婿、曾孙子,从新田县开车五六小时回来给前人扫墓,精神可嘉!亲戚又多,又热情,那么多人都要请我们吃饭,我们根本就吃不过来。爸爸的办法是让几家一起请,或者说服有的人这次先放弃。
最让我感动的是军兰、红兰两个妹妹。她们不是亲戚,胜似亲戚。她们的父亲是爸爸的老乡加战友,从参军到复员以后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小时候他把军兰送到我们家过暑假,我太不懂事,不但没有好好照顾她,还在跟她一起出门的时候故意躲开她,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能找到家,惹得她哭得很伤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惭愧。这次为了给我们安排住宿,红兰自己跑了三十多家旅店,看哪家的哪套客房最好,最后给我们选了一家营业才半年的旅店里的仅有的两套套间之一。她不放心我自己开车去乡下,帮我们找到了可靠的司机和舒服的车子。为了陪我们,她专门请了两天的假,可惜因为不同的原因都没能成行,让她很遗憾,我们也很遗憾。早上起来,她两次来带我和父母去吃当地最著名的米线。晚上回来,她和军兰几次来我们旅店问候,接我们去她们各自的家分别吃了一餐专门按我们的口味做的晚餐,那饭菜的可口程度远胜于任何饭馆。军兰身体状况不佳,自己的孩子、孙子都不能自己照管,还花了几个小时给我们准备晚饭。离开那天,红兰早上五点起来做了一锅肉圆子拿到餐厅,就因为在她家吃饭的时候我喜欢——丸子做得太多,还分了一些给餐厅服务员吃。军兰也专门煮了鸡蛋给我们带在路上吃。亲生骨肉之爱,也难与她们相比!
45年了,大竹山已经很不一样了。我当时和爷爷奶奶、两个伯伯和他们的家人一起住的房子已经不在了——很多年前发生了滑坡,那个房子、房子后面的水塘和房子的前面的坪都被冲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滑坡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住在那个房子里了。现在那里是几片梯田。滑坡还带走了我记忆中的榨油房。记忆中这两个房子都是好大的呀!小时候对东西大小的记忆往往比较夸张,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核实了。
我上过的小学也已经没有了。在它的地址现在建了民居。小学先是往南搬了一点,后来干脆就关了。现在农村的小孩子太少,原来属于大竹大队的几个村的小孩子现在都是去羊坪和大富的小学读书。在表姐家休息的时候,我们看见一辆校车来送下学的孩子。孩子上学每学期要两千多元,包括校车接送和营养午餐。我那时上学好像是五元一学期。也许是五元一学年——记不清了。
我在家乡住过的房子是木头和土砖结构的,只有一层,上面有又小又黑的只适合放东西的阁楼。现在农村的房子很不一样了。我们看见的“旧房子”也基本上都是两层的土坯砖房,而一半左右都是这两年新盖的新式房屋,钢筋水泥结构,两层到四层,二层以上有阳台,楼顶上还有露台。房子前面都贴了瓷砖,很漂亮。这些新房的主人往往都在外地打工,所以房子往往建好了以后几年都没有装修,至少是没有完全装修好,因为实在是不需要。不管是新房旧房,家里都有了电灯,有了上下水,有液化石油气的炉子,有时还同时有电磁炉。我跟爸爸妈妈说电磁炉很好,又省能源、又干净、又相对安全(没有一氧化碳,也没有明火),他们在北京的家里也许也应该用。那不行,妈妈说,家里电线功率太低,会跳闸的。
小时候村里的路都是土路。我最喜欢打着赤脚在田埂小路上走,脚面踩着稍微有点湿润的泥土地的感觉很舒服。可是走长路不能打赤脚。那些路干的时候不太平整,湿的时候又粘又滑。爸爸想起我那次去新宁县城,有一大段路都是二哥端源背着我去的。现在从县城到乡下一路都是水泥公路,汽车几乎可以开到每一家。从新宁到黄龙是大路,黄龙到大竹是小路。这些农村的小水泥路很有意思,很窄,多数地方只将将够一辆车通过,有的地方很弯很陡,而且我们走了那么多地方没有看见过一个路标。现在是春天,没有运送农作物的车,但是我们看见了运煤的卡车,又大又重走得又慢。
农村的田地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总的感觉是,村子“长大”了好多。原来我在农村的印象里,只是在靠近山谷小溪的地方才有田,因为田地基本上都是种水稻的梯田。现在的作物主要是脐橙,不需要水田,可以种在山坡上,因而现在开辟的新田地很多。记忆中对面山上(原三队和四队)原来只有山的最下面四分之一左右是田,现在是一半多了。现在水稻田很少,水稻种了都是乡亲自己留着吃的,不卖。种田也不再用耕牛,而是用一种很小的手扶拖拉机。我这次在新宁根本就没有见到我过去放养的水牛,而黄牛也只见到一次。
我记忆中的小水坝现在基本上已经荒废损坏了,但是还有一点残留部分可以看到。它拦出的小水库被滑坡的泥土填满了,它的水力碾米功能也被家庭规模的电力机械替代了。它的下游有一个更大的水坝,围出来一个更大的水库。我们每天开车都在坝上经过。水坝上大书“四清水库”几个字。妈妈说这是当年“四清”运动的产物。如果是这样,那我在农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平常活动半径太小,没有到过这个其实离家不远的地方。
山顶上有手机信号塔,4G信号覆盖了整个村子。珊珊,四哥端球的孙女,骄傲地演示了她手腕上的手表样子的手机的功能。我还在一个电线杆子上看见了宽带设备,不过因为没有看见谁用电脑,不知道带宽如何。
村子里唯一没有怎么变的,是那个时代最久远的坟山。它和我记忆中的位置一样,在村子北边,小溪和小路(就是当年我去家乡走的路)以西,坐北朝南。墓碑上说,这些坟墓是巽山巳向,也就是说是朝东南,和我的判断(包括小时候的记忆)有些偏差。
扫墓家乡话叫“挂青”。挂青可是个体力活。因为墓地往往在山坡上不容易走的地方,而且我们到以前家乡刚刚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爸爸专门让家人准备了一根竹杖,比一般拐棍长好多,这样下山的时候才能用上劲。
挂青要带两个竹篮。一个放祭品,计有一大块煮熟的猪肉(放在碗里),上面竖着插一根(不是一双)筷子,几个小玻璃酒杯,几个苹果(每个有个碗装着),烟、酒、糖果,鞭炮,彩色条状纸钱(也叫吊钱,像过去的一吊一吊的铜钱),黄色大片纸钱,供香,打火机。另一个放柴刀和棕叶。亲戚们可能都觉得我太弱,就连女的和年龄小的都要帮我拿篮子。
爸爸带着我去了大约二十几个墓。这些墓的主人多数都是我爸爸这一代和我爷爷这一代的几个照顾过我的人,也有几个再往上一两代的祖先。在每一个墓地我们先要清除掉坟堆上和周边的野生植物。这个活很辛苦,基本上都是端球哥干的。然后是插“清明棍”,绑挂纸钱,摆祭品,烧香祭拜。爸爸给每个先人的祭词里都提到“端峰来看你了,也叫劲松”。啊,亲人啊,四十五年了,我来晚了!
清明棍上挂黄色和彩色的纸钱,用棕叶拴住。另外也要烧一些黄色的纸钱。据说挂的是送给先人的,烧的是给地王爷和路鬼的。祭拜以后贡品要拿走,但是酒要洒在墓前,香烟要留下,让人感到似乎对先人的坏习惯有些格外的偏袒。另外在每个墓前还要放些爆竹。我问爸爸它的意义,他说可能有几个。驱赶鬼怪是一个,也是告诉先人我们来看他们了。另外也是给邻里显示,这个先人的后代人多,香火旺盛。我们都是放的小爆竹,但是也有亲戚放那种我们小时候叫二踢脚的,不但声音更大,而且每一响之间的间隔也更大,可以听到从对面山上反射回来的回声。很多墓碑上都加上了相片,好像都是爸爸拍摄的。这些相片是印在瓷片上的,装在墓碑上时前面装上玻璃板,不会接触空气和雨水。
爷爷的坟墓在一个不同的地方。这是一片新的坟地,比较小。他的墓碑后来重新做过,看着很新,很漂亮。这里还葬着有他的三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三个伯父。另外我们还去了两个更小更新的墓地,其中两个也在大竹村,另外一个在贺马岭。那个最大最老的坟山葬的亲人最多,我们是分两天去的。其中第一天妈妈也跟我们去了,后来她因为晕车,也比较累,就没有再上山挂青,而是帮着给挂青的人做饭。爸爸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在家里是最长辈的几个人之一,对家乡的建设、小辈的成长多有贡献,德高望重。这次带着我去挂青,我走过的每一步爸爸都走过,非常不容易,也非常不简单。
崀山过去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现在是国家地质公园,5A级景区,是世界自然遗产丹霞地貌的一部分。我们去的时候是清明节长周末以前,人不多。据说节假日游客会很多。
崀山有很多陡峭、奇异的山峰。这次我在导游刘蓉小姐的带领下基本上走了两个大景点,每个大景点有几个小景点可以看。第一个大景点是骆驼峰,但是因为是从骆驼背和头上翻山,其实没有一个角度能好好看骆驼。倒是在骆驼后面可以看见辣椒峰,以当年“蜘蛛人”阿兰·罗伯特徒手攀岩而著称。另外有个“令箭石”也很形象。景区内所有山路都有石阶和扶手栏杆,爬山辛苦一点但是没有危险,不过比起走自然的土路和山石路相对乏味。石阶很多都是直接用钢材侧插在绝壁悬崖上的,走上去很稳,但是看着很惊险。爬骆驼头部的那段路很陡,叫九九天梯,以前只有在石崖上的一串浅浅的小坑可以放手和脚,后来加装了台阶和铁锁链,开发景区的时候才装上了现在这样的粗壮、舒适而又不扎眼的扶手栏杆。这个景点因为是在景区的一边,风景比较局部而近距离。
八角寨是崀山景区的最著名大景点。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坐缆车上去,然后我和导游两个人爬山过去看龙门、云台寺、龙头香、鲸鱼闹海等小景点。那天天太阴,鲸鱼闹海的感觉只能靠想象,拍出的照片要是不作后期处理很难看出什么内容。但是我们看见了一个道士顺着那个刀刃般的百丈山脊爬过去替游人中的施主去烧龙头香,那是真有点惊心动魄的。 (有段视频,可惜墙内可能看不见。)虽然八角寨的著名景点都是在山头上,我却不愿意坐缆车上下,不看路途中的景色。我们平常旅游不只注意看别人标出来的景点,而是习惯性地随走随看,在路途中发现美感。这次也是,虽然走下山累一些,也慢一些,但是多看见了好多在缆车上看不到的景致,包括一些无名的景致,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我和导游说她不必陪我徒步下山,但是她非常敬业,坚持陪我一起走下来。
将军石是另一个景点,开车基本可以到达,附近除了夫夷水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导游利用这个机会给我讲解了这里特产的竹筒酒。我望文生义想象竹筒酒就是竹筒里面装酒就是了。其实远不是那么简单。这里是把酿好的酒放到正在生长的竹子里,封住口,竹子一边继续长,酒一边继续发酵。几个月以后,竹子长好了,酒和竹子一起收下来。据说这样的酒失去了一些烈性,多了几分竹子的清香。不过我不会喝酒,没有直接经验。
广义的崀山风景区有一部分在广西。我们在八角寨就看见一条下去去广西的小路。从八角寨的山顶望过去,广西那边的风景相当好。不过那边没有缆车,如果从那边下去也不容易安排车子去接。
我们去麻林和黄金是为了去看那满山遍野的竹子,比大竹村还多的竹子。据爸爸说,大竹山也曾经漫山遍野都是竹子,但是我小时候去的时候已经基本上都没有了,就是现在也不多。
很多新宁人都知道在新宁县的麻林水库。很多年以前,每个村子都出了很多人力去修这个水库,还有相当多的人为它受伤,有的甚至为它死去。可是修好了以后呢,它存的水和发的电都归武冈用!为什么呢?因为当年有个县委书记怕维护、运营水库和发电厂要增加一些城市户口,怕发不起那些粮票!新宁穷啊!那个年代穷啊!——从我在网上查到的信息看来,新宁县(好像,因为信息来源不太可靠)到现在还算是省级的贫困县,但是不是国家级的贫困县。
麻林水库风景相当不错,周边都是长满竹子的山丘,离大坝不远还有一个铁索桥,上面除了走行人还可以走摩托车和电动自行车等。可是水面上除了有些放养水生物的痕迹以外没有任何游乐活动,也不许游泳。
给我们开车的先斌说黄金林场有更多更大的竹子,很愿意让我们去看看。可是我们去的路被堵得死死的,只好放弃。路被堵死不是因为车多,也不是因为事故,而是因为前面有两辆运输发电风车叶片的卡车。这些叶片据说有60米长,比卡车本身要长出很多。这片地段山路崎岖,刚好像个“之”字,而旁边又有一些电线。卡车上有特殊的设备“抓住”风车叶片,还可以转动叶片,让它指向前后左右,甚至向上,但是开动的时候为了平衡只能向前或者向后。在这个接近180°的弯道处,怎么能让叶片不打到附近的电线就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我们眼看着一辆卡车把叶片四处舞动,就像一只小蚂蚁在舞动着一片巨大的柳叶,却很难往前移动。而后面一辆卡车为了转大弯,车头开到路外边,结果陷入泥潭,司机一踩油门轮子就拼命打滑。据说黄金那边一共要建一百多个发电的风车,已经建了几十个。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考虑把这些电线从公路边挪开一些呢?
黄金没有去成,先斌带我们看了一个新宁县城附近的廊桥——让我想起美国电影《廊桥遗梦》(为了写这篇文字我专门找到的中文电影名字)。长长的木板桥下河水轻轻地流过,带走了岁月的痕迹。桥头有牌子记录着当年红军路过的故事,也记录着后来修桥的历史。和美国不同,中国的历史记忆更注重集体。
小时候因为只去过新宁县城一次,完全没有印象了。这次的第一个感觉是四处都在搞基建,让人想起80年代的北京,想起当年那种生气勃勃百废待兴的发展中国家的样子。有的地方是在修路,有的地方是在修便道,而我们旅店的旁边在修楼,晚上十点半还搞得声音震天地动山摇的,让人不免心惊肉跳。也许和修路有关,所有的路口的所有的交通灯都关掉了,也没有警察来指挥交通,结果是大小车辆都挤在路口,在一片混沌之中各显神通,胆大的勇往直前横行霸道,胆小的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我们住的旅店得天独厚,后面是公交车的停车场,早上一定会被长长短短的汽车喇叭声叫醒。听到爸爸说下次一定要选面向前面的房间,大哥端生说他的面向前边的房间早上也特别吵——前面街角那里似乎有个殡仪馆,每天早上都有人在街上做丧事,需要大放鞭炮。
在很多家的堂屋,都看见毛主席像,敬在堂屋正面墙的一边,位置仅次于先人的牌位。在我的一个亲戚的堂屋,除了正面墙上贴着毛主席像,还在侧面墙上贴着开国十大元帅的集体像,和习近平和彭丽媛的像。对于这些农民来说,现在的生活好了,当然是托他们的福啦!
开车按喇叭本来是中国的普遍现象,原来我们小时候玩开车都是那么一边开一边按喇叭的。但是我这几年回国都是在北京和其它大城市过的,已经很少听见喇叭声了。在新宁我发现按喇叭是司机的训练和本能的一部分,超车以前和超车的时候、从行人和自行车旁边过的时候、弯道有盲点的时候都要按喇叭。一天下午先斌累了换我开一会儿车,他在后面眯了一小觉。他突然醒过来,发现我在一辆停下来的大巴旁边开过,也没有按喇叭,他一急,喊道:“小心!”我也吓得心里怦怦跳,想道,现在到处都是车,难道还有人会从停下的汽车前面跑过马路?
虽说是省级贫困县,县政府机构的建筑却特别辉煌。我们住的旅店附近是县税务局,它的建筑规模超过我们纽约的家所在的县的整个政府的所有部门的总和。这还不算税务局后面的机关宿舍,几座塔楼,外面看着很漂亮,那也是资本主义国家完全没有的。
崀山的厕所修得相当不错,有自来水,没有什么味道。中英文双语的标示准确无误地说明每个小门里面都是蹲坑。问题是,有多少说英语的人会用蹲坑呢?
我们住的旅店是四星级的,设施总地说来是相当的不错。可是厕所里既没有放毛巾的架子也没有挂毛巾的横杆子,毛巾都是放在卧室的一个壁橱里,不但不方便,还很容易忘记拿。我住的套间里除了双人床和一个床头柜什么家具都没有,晚上脱了衣服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放。后来军兰、红兰听说了,跟服务员要了把椅子。
有一天在一个桥上的小饭馆吃饭,发现厕所不只是小,而且下面没有下水道,排泄物直接掉到下面的河水里。而且还不只是我们这个饭馆,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前面一个河边的饭馆也有个小房间单独伸到河面上。虽然明知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实在是不能让自己在那里方便,只好忍了小半天和几十公里。
在乡下,我看见树枝上挂着的废弃的塑料袋,有个冲动想把它们都收下来。可是又一想,收下来又怎么样呢?直到农村有了垃圾处理厂,塑料恐怕也只有这样慢慢地在自然界中消化了,即使是很不好看,即使是需要几百年,也无可奈何。另外在新宁饭馆和旅店都不禁烟,也很不习惯。
在黄龙,我当年坐人力摆渡船过河的地方,有个我们曾经捐款建的水泥大桥。听说当年有个石碑,鸣谢捐款的人,后来因为修桥边什么东西给拆掉了。我过去给大桥拍照,发现桥头附近有个纪念碑,各面分别有修桥记、政府机关捐款等内容,比我爸爸妈妈以前见过的捐款碑更加高大上,而个人捐款的内容也抄录在其中一边。在家乡的小路旁,旧时捐款修的石渣路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在它的基础之上铺了新的水泥路——但是我也找到了捐款石碑。家乡亲人之重情重义,可见一斑。
扫墓回来,得《行香子》一首:
连雨终晴,正是清明。
楚云下,水秀山清。
麻林波缓,八角空灵。
看村之变,田之变,路之平。四十五载,中外飘零。
逢今日,重禀亲情。
前途难卜,珍重而行。
愿天长蓝,人长好,心长轻。
在奶奶的坟旁边不远,种了有两棵桂花树,现在有一人多高了。爸爸说,这是他让亲人种的,他希望将来自己和妈妈就葬在这两棵树下,与奶奶做伴。我没有说话,但是心里默默地说,小子识之也,树根之所在,乃尔父根系之所在也。
(文中的地名、人名和他们与我的关系都由爸爸校正与提供。)